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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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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點相同。秦束沒有太在意那個和他離的太遙遠的皇後,他只是想著,終於能殺了這個老太監。

大部分奴才都在為了新皇後入宮的事忙碌,或者為了這件事興奮著,只有秦束,冷靜的端著湯放下了最後一次買的藥,送到閔公公面前。閔公公大部分時間都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而自從皇上病了之後,他就不再去倒恭桶,宮裏又是前皇後新喪,皇上病重,新皇後入宮,處處忙亂,沒人註意到這個老太監臥床多日,如今便是最恰當的時機。

秦束一直很謹慎,然而終究是沒能比過這個看了一輩子宮廷傾軋的老太監,在他掐住閔公公的脖子時,這老太監突然發難,猛地睜開眼睛拿起邊上的一個瓶子敲在了秦束的頭上,碎片頓時就把秦束額頭割出了道道血痕。

老太監搖搖晃晃的從床上站起來,拿著花瓶碎片,有些猙獰的笑道:“我在宮裏一輩子,臨了竟然被你個小玩意算計到,只恨我明白的太晚,我快死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死!”

秦束往後退了幾步,擡手擦了擦快流到眼裏的血。他看著瘋癲的舉著花瓶碎片的閔公公,冷靜的想,今日新皇後入宮,到處都有守衛巡邏,只要把他引到外面,他這個瘋瘋癲癲的樣子定然沒什麽好下場,再者,讓人看到他這瘋癲的樣子,日後死了也沒人會去追究一個沒用了的瘋子是怎麽死的。於是秦束轉身便往外跑,那閔公公果然腳步有些虛浮的跟了上來。

外面沒有人,遠遠的從前面的一片宮殿傳來熱鬧的樂聲,反倒顯得這裏十分安靜。秦束一路跑一路擦去不斷流下來的血,還時刻註意著身後閔公公的情況。

他的身體不算好,流了這麽多血頭便有些暈了起來。秦束常年受到虐待,臉色蒼白,嘴唇也是沒有一點血色,額頭上的血這麽流下來,在那張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有一道血痕恰好經過眼角,襯著那雙沒有一絲神采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流下的血淚一般。

他使勁掐住自己手臂上的淤青,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終於在轉過一個宮殿的時候看到一隊人走了過來。他並沒有看清那是些什麽人,身體先往前踉蹌了一下,跪倒在墻邊。就著這姿勢,他往後看了一眼,瘋癲狀的閔公公已經快要跑了過來。

“那邊是在做什麽,你們過去看看。”

秦束恍惚的聽到了個女子清脆的聲音,然後有一串雜亂的腳步聲從他身邊經過,再看去,那閔公公已經被抓住按在了地上,只是那種瘋藥的藥性上來了,他整個人還在掙紮著,表情兇狠有些像是瘋狗。

“我剛進宮便遇見這種事,真是……”女子似乎有些不高興,可是最後也只是揮揮手道:“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就把這老瘋子打幾板子教訓一番吧。”

秦束窩在墻邊,看著那閔公公被拖到一邊按著打,被捂住了嘴發不出聲音的樣子,心裏卻有種奇怪的平靜。

“小家夥,你還好嗎?”柳清棠剛入宮那會兒,身上還帶著股柳家人的正義感,柳家就從未有過這種欺負人的事情,她也從沒見過,不由得走近了窩在墻邊一點動靜都沒有的秦束。

而秦束,終於有了點力氣,顫顫巍巍頭也不擡的跪在那裏給她行了個禮,嘴裏喊著:“皇後娘娘吉祥,沖撞娘娘鳳駕,奴才該死。”這種時候他再猜不出這位就是新任皇後娘娘,他這三年的宮中生活就白過了。

“你流了這麽多血,沒事吧,不然給你叫個太醫來看看?”

那人一邊說一邊拿了一方帕子按在他的額頭上。秦束被驚的忍不住往後一縮,他知道面前這滿身富貴的人是主子,可主子怎麽會在意他們這些奴才的死活,怎麽會願意碰他們這種骯臟草芥一樣的人。

秦束垂著眼,看到她紅色的繡滿了鳳凰的裙擺,按在自己額頭上垂下來的寬袖,壓著裙裾的琳瑯環佩,唯獨不敢擡頭去看她的臉。

她手上玉環輕擊,撞出了一連串好聽的聲音。捂在額頭上的帕子有股不知名的淡淡幽香,秦束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被什麽迷惑了,連話也不會說的頓在那裏。其實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在秦束遲鈍的腦子裏,這一切就好像被放慢了。

“娘娘,您還有事呢,您看這?”柳清棠身後跟著的那群人裏,有人站出來恭敬的提醒道,看也沒看一臉血窩在墻邊的秦束。本來,這麽個小奴才,是死是活又有誰在乎,只有剛進宮的這位娘娘,畢竟是年輕,就容易心軟。

柳清棠皺皺眉,聽出了這人話裏的意思。又看了眼那裏看不清面容的瘦小太監,收回了手上沾血的帕子。宮裏和她原來生活的地方不一樣,她要學的還有很多,如果真的給這區區一個小太監叫了太醫,恐怕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

“玉屏,你帶他去太醫院包紮下傷口。”還是隨口點了個小宮女讓她帶人去包紮,柳清棠瞟了那先前出聲的老嬤嬤一眼,見她低下頭沒再說什麽,便不再管這事,帶著一群人離開了這裏。

一直低著頭沒出聲的秦束扶著墻站起來,遠遠的看了一眼那個穿著大紅衣裙的背影,很快又收回目光。。

“你倒是個運氣好的。”玉屏好像只是隨口感嘆了一句,也沒想和個小太監搭話,自顧自的做主子交代的事,帶著秦束往太醫院走。

那時候秦束聽了這句話並沒有出聲,因為他覺得自己從未有過好運氣。可是後來,很多年過去,他突然想起這話,覺得確實是這樣,在那一日遇見那個人,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

把傷口處理了之後,秦束一個人從太醫院走了回去。閔公公被打了幾板子還沒死,不過離死也不遠了,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氣。秦束走到他旁邊,看著他良久,扯出一個僵硬的笑,“還好,你沒死。”

說完,秦束拖著他向跑出來的房間走去,這一路秦束走的很慢,他沒有多少力氣了。閔公公下半身都被打得不能動彈,被秦束拖著磨蹭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秦束一直把閔公公拖到了他平常用來出恭的地方,掐住他的脖子將他上半身都拉了起來,在閔公公發出赫赫的聲音想要掙紮的時候,一把將他的頭按進了恭桶裏。

秦束的手很穩,表情也一點都沒變,就好像他……不是在殺人。

閔公公的動靜慢慢變小,最後終於不動了。秦束手上用力的骨節泛白,按著他的頭一直沒有松開,等了很久,確認閔公公確實死透了之後,他才松了手。就好像已經在心裏演示了幾百遍,秦束十分冷靜的把屍體拖出來,把所有的痕跡收拾好,最後叫了人來把屍體運走。

死了個瘋掉的老太監,在宮裏算什麽事呢,像這些沒人送終的,草席一卷隨便扔在哪座荒山,屍體也便宜了那些烏鴉蛆蟲。

後來,秦束敲開了閔公公藏著積蓄的箱子,用那些錢打點托人去了禦膳房當個傳膳的小太監。在禦膳房,小太監同樣要做許多事,但是沒有了故意欺辱人的太監管著,秦束便覺得滿意了。他很本分,做事從不偷奸耍滑,也不愛嚼舌根,只是不太願意和其他人打交道,對誰似乎都有種天然的戒心。

秦束偶然聽到一些同在禦膳房的小太監們說起自己,說他表情陰沈,定是整日都在想著算計人,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就站在墻的另一邊,聞言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臉,表情陰沈?他只是沒有覺得高興的事,做不出笑的樣子罷了。細細想來,他竟是有許多年都沒露出過真心的笑容了,秦束不禁懷疑起自己現在還會笑嗎。

他放下手,沈默的走開。

就算在禦膳房裏隱隱有被排擠的意思,秦束也從不在意,好像不論誰說他些什麽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就像是一抹灰暗的影子,游離在重疊的宮殿裏。

禦膳房的那些人許多年後說起他,印象最深刻的都是秦束獨自一人,垂著眼面容寡淡,提著食盒順著長長宮墻走過的樣子。消瘦而挺直的背影,讓人看著就覺出幾分孤寂來。

秦束這時候才十三歲,剛剛有了些少年的樣子,在多年的磋磨裏長成的少年,可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已經蒼老。安於宮中一隅,日日做著本分的事,寡言少語無親無故。

人為什麽要活著?大概只有真真切切的體會過活著的滋味,等生命走到了盡頭,那時才能得出這個答案。

獨來獨往的人總會被人認定為異類,秦束在禦膳房一眾小太監眼裏就是這個異類,但是他們卻不敢找秦束麻煩,因為那人一雙眼睛冰刀子一樣嚇人的很,和他對視著不自覺就會從心裏生出懼意。

那一年,宮裏的主子——皇帝駕崩了。朝中形勢一下子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因為先帝的兄弟蕭南和王爺也對皇位虎視眈眈,而太子又還是那麽個小孩子。奴才們私下裏閑著也會聊起這些,秦束向來獨來獨往,從不和他們在一處閑話,但是偶然聽到他們說起新皇後,現在變成了太後的那位柳家小姐,腳步卻忍不住就停了下來。

“這皇後還沒當多久呢就變成太後了,聽說才十五歲吧,嘖嘖,這以後可不就要守一輩子活寡了,我聽說先帝臥病在床,和那位皇後統共都沒見過兩面呢,更不要說……那檔子事了。”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面上有些說不出的幸災樂禍。這些人總是樂於看到別人倒黴,並且津津樂道。

“縱然出生柳家,太子是她外甥又怎麽樣,先頭還有位王爺在盯著呢,日後,還不一定會如何。”

秦束不想再聽,提步走開。他看著遠處宮殿屋檐一角,又想起那時候遇到那位皇後娘娘。他沒能看到她的面容,但是那聲音卻不知為何時常入夢,她說:“小家夥,你還好嗎?”清脆悅耳,帶著純粹的關心和濃濃的……鮮活的感覺。秦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就是只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覺得那是個鮮活的人,和他自己恰好相反。

主子都是高高在上的,不能忤逆的。他們從入宮起就明白這一點,所以秦束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麽會去關心一個小奴才,還毫不在意的用帕子替他捂住傷口。

秦束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人願意給他一點關心和幫助,明明都已經死心了,卻又教他在那種狼狽的時候遇見了那樣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得到了那麽一點點的好意。受寵若驚之餘,心裏陡然間就生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隱秘情緒。

又過了些日子,太後娘娘舉辦了一場夜宴,人人都說那是柳家在向蕭南和王爺示弱,畢竟柳國公沒有出席,只一個弱女子太後和一個小孩子太子,能做什麽?

秦束和其他傳膳的小太監們一起,端著禦膳去了榮和殿。他們都在因為可能見證一場權力的交付而感到興奮,唯有秦束神游天外,想的卻是那位太後娘娘。

那場夜宴上,秦束第一次清楚的看到太後娘娘柳清棠的樣子。她很美,在那時秦束所知道的所有詞匯中,除了這一個毫無特色又寬泛的美字,他沒能找到任何可以用來形容那個女子的詞句。只覺得,那個人每一處都像是被上天精心雕琢過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就是比旁人要更吸引人。

並不是沒有比她長得好的女子,但是秦束就是下意識覺得,這個人是不同的。就好像看到她的那一刻,世上所有的美都只因為她而存在了。不過這樣遠遠的看見了她而已,秦束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會那麽確定那個人就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然而有些心情就是這樣,你永遠也不知道那一刻它是為了什麽突然的出現。

感情是一場躲避不了的災難,卻又讓人甘願去經歷其中的艱難險阻。

這世上,總會有那麽一個人,當你遇見她,就會明白什麽叫做“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什麽叫做“與卿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在那場大部分人只看得到王爺蕭南和一派,被全數斬殺的血腥夜宴裏,沒人知道有那麽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將一個人看進了眼裏,看進了心裏。

事實上,不用刻意說的那麽覆雜,不過是,秦束看了那人一眼,覺得再也放不下了。

當柳清棠把劍刺進蕭南和的胸膛,再抽出來冷冷的看著下面那些臣子時,秦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恐懼,反倒是莫名覺得有些難受,也不知道怎麽的心裏突然出現了個念頭,太後娘娘現在一定很難受。如果不是被逼到沒有退路,誰願意去殺人呢。

秦束回去禦膳房,在路上撞見了太後娘娘和她的侍女。他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下意識就躲到了一邊。

這時候的太後娘娘沒有了在殿上的堅定,她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手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她素白的手上還沾著幹涸的血,而那手曾經小心的給一個奴才擦過傷口旁的血漬。

“綴衣,你說,我是不是不能像以前一樣了?”太後娘娘這句話說的平常,臉上也沒什麽難受的表情,可是躲在一旁聽著的秦束卻毫無來由的心疼起來,火燒火燎的難受。如果,能為她做些什麽就好了,秦束這樣想著。等太後娘娘帶著人走了,秦束還站在那片陰影裏發呆。

秦束十五歲時,終於如願被調進了慈安宮,做了一個聽差跑腿的小太監。每一日,他早早的就會等在中庭,等到滿頭露水的時候,那個人的鳳駕會從這裏經過。他遠遠的在那裏看上一眼,就覺得心裏安定下來,再回去幹活。那曾經是他想象中和那個人離得最近的距離。

後來……後來,他想著,如果能離得更近一些就好了,於是一路往上,從一個跑腿的小太監到管著十幾個小太監的小管事,最後二十一歲時,秦束成為了最年輕的大總管。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說,然而只要能看到她,能和她說上話,能替她做些什麽,秦束便覺得不管怎樣都好,吃什麽苦都是值得的。

太後娘娘早已經不記得當年她剛入宮,隨手救下的那個滿臉血漬的小太監,這很正常,宮裏最不缺的就是奴才,她怎麽會記得住那樣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平常奴才。秦束心裏知道,還是會難受。只是他難受從不讓人看出來,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都是那樣一張臉,一張不討太後娘娘喜歡的臉。

秦束聽許多人說過他表情陰沈,眼神太冷厲,他從不在意。可是,太後娘娘也不喜歡,她什麽都沒說,只是一個不願多看的眼神,就將秦束那不在意徹底打破,讓秦束覺得自慚形愧,挺直的腰也不由自主的往下彎了彎,就像是想把自己在那目光裏藏起來。

她不喜歡,也很正常,他這樣的人,誰會喜歡呢。秦束只能告訴自己,她不喜歡他也沒關系,他就在旁邊,等著她用得著他的時候,不出聲,不惹她煩,這樣就行了。

成為大總管之後,秦束悄悄收起了所有太後娘娘寫廢了的紙,一張張的好好撫平收著。那些紙上有得寫著字,有的畫著畫,都是有瑕疵被舍棄了的。秦束一張張拿出來看,看一會兒,再照著上面的字練。

他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以為識字念書就代表著有出息,不過後來明白了那其實只是一個太天真的想法,也就漸漸放下了。後來,他再次執念起識字念書,是因為太後娘娘。他聽人說太後娘娘一手行書寫的很好,還會作畫,一幅字畫萬金難求。她這樣的人,定然,是不喜歡不識字的人的。秦束突然就惶恐起來,生怕因為這事更遭了嫌棄,便努力的自學。

哪怕秦束其實心裏明白,太後娘娘不會在意他這個不討喜的奴才識不識字,字寫得好不好。他還是一日覆一日的練字,就像那些年固執的等在中庭,只為了遠遠看一眼太後娘娘一樣。都是無望的,都是放不下的。

許多年前那個眼看著太後娘娘沾了滿手血的夜晚,秦束便想著若有一日,能替她做這種事便好,不叫她再自己硬生生扛著。於是秦大總管甘願成為太後娘娘手裏的刀,為她解決了一樁又一樁的麻煩。

不管是不聽話的後妃,有異心的奴才,甚至是朝中一些貪官,秦束都殺過。他不怕殺人,只怕太後娘娘不喜歡他那一身的血腥氣,每每去見她之前,都會沐浴幾次,就怕讓她聞到一點什麽血腥味皺一下眉。但是其實每次他匯報那些事,都是離她遠遠的,說不了兩句話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茫然的站在那裏,直到在長久的沈默裏,太後娘娘開口說一句:“我知道了,既然沒事了你就先下去吧。”

他就會離開那裏,在門口站上一會兒,然後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在秦束的印象裏,太後娘娘一年比一年沈默嚴肅,從最開始的逼著自己,到後來的被時光消磨了曾經的某些特質。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放在了年幼的皇帝身上,並不太在乎自己。她好像遺忘了自己是嬌貴的花,然後長成了為人遮風擋雨的樹。

到後來那幾年,太後娘娘的身體大不如前,總有許多小毛病。太醫說是早年操勞太多思慮過重,開了藥調養也不見好。秦束那時候見到她憔悴的樣子就急的不行,暗地裏到處去找尋補各種身體的藥膳,找最好的藥材,末了還要借別人的手送上去,因為他不討太後娘娘喜歡,擔心自己送的東西說不定她會不願意吃。

秦束小心翼翼的把那個人在心裏藏了許多年,直到死亡的來臨。

元寧十五年,皇帝對柳家發難,賜太後鳩酒一杯。秦束那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太後娘娘不能死。她怎麽能死呢,她就應該好好的被人捧在手心裏,被人護著喜歡著。於是秦束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一件事,在皇帝賜下毒酒的時候,準備著將太後娘娘送出宮外。

當他們一前一後走在宮道裏的時候,即使秦束心裏祈求著時間慢一點過去,讓他和這個人在一起,多看她幾眼,可他的腳步卻是匆匆的,不敢慢上一點,因為慢一刻,他可能就救不了她。他要送她離開這裏,臨別時,一句話也不敢和她多說。

可能這一別就是永遠,秦束想著太後娘娘或許出了宮,就能自由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就死在宮裏也無妨。他十歲入宮,在這座宮殿裏過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從來就沒想過出去,以前是因為宮外沒有太後娘娘,現在是因為宮外的太後娘娘身邊不再需要他。

回想這一生,幼時恨著舅舅那一家人,後來讓人打聽,才知道他那舅舅在他入宮後沒兩年就因為喝醉了酒失足掉進河裏淹死了,他那個被寄予了厚望的表哥書沒讀成還迷上了賭博,日日流連賭坊,將家底敗了個幹凈,心氣不順就會打自家老娘出氣。他沒有出手,那一家人就已經過得淒慘,幼時的心結便散了。

後來,被閔公公欺辱,他弄瘋他又親手溺死了他,恨意也隨著那老太監的死一同消失。

恨都沒了,他只剩下對太後娘娘的,埋在心裏許多年的愛意。

他是個殘缺的人,連男人都不算,說愛都羞於啟齒,這樣糟心的事也不必讓太後娘娘知道,他得藏一輩子。

被那些侍衛追來的時候,秦束沒有半點猶豫的去引開他們,給太後娘娘留下一線生機。他受了半輩子的虐待,最不怕的就是疼,滿身是血的倒在那宮道上的時候,他一心想著的只是太後娘娘有沒有逃出去而已。

可是看到那在一群侍衛的押送下走過來的太後娘娘,讓他最後這一點希望也破滅了。是他沒有用,最後想為她做的事都沒能成功,沒能救得了她。秦束看著漸漸走近的人,也不知怎麽的想起那年初見,她穿著大紅衣裳離開的背影。眼裏酸澀,便有眼淚從一邊眼角滑落,很快的隱進了鬢發裏,沒留下一絲痕跡。

太後娘娘蹲在他身邊,認真的看著他,看進了他的眼睛裏。不是那種帶著些疏離不喜的眼神,不是鄙夷異樣的眼神,就是平常的,像是看一個普通男人那樣的眼神。秦束忽然覺得,他等這個眼神等了很多年,現在終於等到了,這輩子都再沒有遺憾。

“奴才無能,沒能救下太後娘娘,今生不能再侍奉娘娘左右,只願到了地下再為娘娘做牛做馬……”

秦束想,如果有下輩子,他還能遇到這個人,能再護她一輩子,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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